肆无家族·光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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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与轰焦冻约定的小山坡离绿谷家并不远，只要穿过一个山洞，到达山的另一面，再找到湖泊，往顺时针方向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了。

只是不知道地图的比例尺是多少。

所幸的是，当天下午他就穿过了山洞，找到了湖泊。

早在做着准备工作的时候他就尝试过了，在梦里他的个性似乎失效了。从妈妈的话中他隐约能猜到，这个世界的他也是“无个性”——不会魔法。因此从小就练剑。可问题是……真正的自己哪里会什么剑术啊！

幸好一路上也没遇到他以为会遇到的猛兽魔物什么的。

 

湖泊的正中央有一座小岛，王族居住的城堡就矗立于小岛之上。

而今的城堡上方被一团乌云笼罩，城墙上缠满了荆棘，开着一朵朵妖冶而不祥的巨大血红蔷薇。明明其他地方都是晴空万里的，只有那一片像受到了诅咒般，气氛诡异。

那种地方，怎么看都不像能住人吧？！所以，轰君是因为这样才从城堡里逃出来的吗？

 

想要见到轰焦冻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小山坡并不远，绿谷决定再走一段。

他沿着湖泊又走了约三四公里，外围都是茂密的森林，只有一条通往别处的大路。

天空已经被夕阳染得通红，不远处可以看到那块突出一角的山崖。

这么晚了……轰君会在那里吗？是不是沿着大路找地方过夜比较好？绿谷心想。

 

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去确认一下。如果轰君还在那等他，他不能让他白等这一天。

大不了就在外露宿呗。长那么大，他还没体验过露宿呢！

这么决定了之后，他便加快脚步往山崖的方向赶去。

 

天色暗得很快，不一会儿，刚才还散发着炫目金光的夕阳就只能看到小小的一角了，深色的夜空迅速侵蚀着阳光，连太阳带来的温度也被一并吞噬。夜风吹在身上，冰寒入骨，也许是靠近水边的缘故吧？风还挺大，吹得绿谷抱着双臂不住打哆嗦。

山坡上光秃秃的，别说人了，连棵小树都没有。

绿谷有些失望，不过，天都黑了，就算轰君来过了，这会儿怕也已经走了吧。

而且，他现在非常后悔做出“大不了露宿”这种自以为是的决定了，这里的白天和夜晚根本是两个世界啊！以他现在的装备要露宿，非冻死野外不可……

赶紧折回大路上去吧！

他将衣领往上提了提，缩着脖子快步往回赶。

 

一侧的森林因为入了夜，已经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每当有风吹过，都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响，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蹦出来。

在现代都市中长大的绿谷，仅有的林间体验还被敌人搅得一团乱，此时算是体会到了自然界的可怕之处，各种不祥的念头在脑中盘旋，让他寒毛直竖，偏偏眼睛还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森林的方向瞟。森林也很配合地回应着他的“期待”——黑暗的树丛中出现了许多一闪一闪的小亮点，并在不断地向他的方向靠近。

“那、那是什么……？”

绿谷不由自主地往湖泊的方向后撤了几步，那些小亮点便也迫近了几步。月光渐渐在它们的轮廓上打上了一层界限分明的冷光。

那是一群豺狼。

 

狼群从黑暗中现身的那一刻，就对绿谷发起了群攻。

绿谷忙将累赘的行李丢到地上，拔出腰间的剑，朝最近的一头狼挥砍了出去。

温热的鲜血立刻溅了他一脸一身，其余的财狼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

绿谷只能胡乱挥舞手中的剑。他虽不会使剑，但那把剑被保养得很好，锋利无比，只要挥到身上，立刻就能切开目标的皮肤。

又一只豺狼被他的剑划破了肚子，内脏就那样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就算是以英雄为志愿的绿谷，就算杀的只是豺狼虎豹，就算只是在梦里，这也是他头一次经历被生物的内脏淋一身的恐惧，如此近距离的血腥味熏得他胃里一阵阵抽搐。

这绝不是游戏什么的那么温和的世界啊！

这些野兽是真的将他当做食物，以咬死他为目的向他进攻的！

 

闻着血腥味的豺狼更加疯狂了，绿谷本就因满身的血迹和污秽心生怯意，更是节节败退，被逼到悬崖边，跌倒在地。豺狼像叠罗汉一样将他扑倒，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鲜血流淌了下来。如果不是还有一把剑横在中间，自己恐怕已经被咬断脖子了。

明明是在梦里……居然能感受到如此真实的疼痛还不醒来吗？！

如果在梦里死去的话，现实中的自己就会变成植物人。

他想起神谷说过的话，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

不是说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吗？！可此时的情形，让绿谷深切地体会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大吼一声，想要拼尽全力推开身上的狼群，突然一阵明亮的火光带着滚烫的热浪贴着他的头顶喷射而过，豺狼们发出阵阵凄惨的哀嚎，有的因为身上着了火满地打滚，有的一溜烟就逃进森林消失不见了。

 

“喂，你没事吧？！”

马蹄声过后，是有人翻身下马的声音。来人披着一条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蓝色条纹毛边连帽斗篷，斗篷内的衣服却和绿谷一样，是他们为文化祭的演出准备的那一套……

他抬头朝来人望去。随着脚步声的接近，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的同时，大量陌生的记忆在脑中涌现。

 

这个国家名叫燃烧王国，国王是安德瓦。

燃烧王国的大部分国民，或多或少都拥有与火相关的能力。绿谷的父亲、发小的爆豪胜己都是如此。可惜绿谷与现实中的他一样，没有继承火的力量，也没有魔力。

在王国的东北方向，有火龙的巢穴。上一任的英雄欧尔麦特打败了火龙，火龙便答应他，在他作为最强英雄的期间，不会出来骚扰人类。

然而击败火龙的使命，原本是该由王族来完成的。认为自己输给了欧尔麦特的国王，为了得到能战胜火龙的绝对力量，进攻了邻国冰冻王国，迫使他们将王女送来与国王和亲，并诞下了拥有燃烧与冰冻两种魔力的王子殿下。

绿谷的父亲是边境骑士团的团长，常年离家守卫边境的安全。母亲一个人将儿子拉扯长大。

小时候的绿谷住在白天他醒来的那个家里，与爆豪家是邻居。梦里的绿谷也和现实中一样，虽然常常被爆豪欺负，却也很崇拜他。

但是五岁那年，爆豪被恶龙抓走了。

为了让儿子摆脱这份心理阴影，引子向国王提出申请，希望国王让绿谷提前进入城堡，接受本该在六岁的时候才会享有的重臣之子可以与王族一起接受教育的特权。

绿谷就在那时认识了轰焦冻。

恰巧那年的轰也刚刚失去了母亲。二人便成了互相依赖、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他们一起学习知识、礼仪、剑术和魔法，教导他们的王室教师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大贤者相泽消太大人。

一年前他们又认识了负责守卫帝都的封臣饭田家族的小儿子饭田天哉，并和他成为了关系密切的朋友。

然而新年后不久，欧尔麦特因为受伤，宣布退役。火龙便再次出巢了。

王子必须出发履行他讨伐恶龙的使命，但他拒绝了绿谷想要与他同行的请求。二人因此大吵一架，绿谷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城堡。

之后他偶遇了因为受伤变得十分消瘦的英雄欧尔麦特，从他那里学习了几个月的剑术后，传出了王子失踪的消息，此时他才从各种小道消息中得知，王子殿下受到过诅咒，并且，诅咒在他十五岁时——也就是不久前——生效了，所以也有人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听说了这件事的欧尔麦特说有事要办，跟他道别，绿谷也因为担心轰焦冻，决定回家一趟准备一下，就出去寻找。

 

这便是梦境中的绿谷扮演的角色所拥有的记忆。但这些记忆都只有模糊的大概，并不存在鲜明的细节。

 

 

正当绿谷因为大量涌入的记忆脑中一片混乱而呆坐原地的时候，轰焦冻却因为见到绿谷，一下子抱了上来。

“出久！”

这一举动惊醒了还在发呆的绿谷，因为身体的惯性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下地面，手臂上的伤口就一阵剧痛，疼得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受伤了？”轰焦冻连忙拉过他的手臂查看，却在看到他手臂上的疤痕和扭曲的手骨时愣住了。

“那个……”

“你等等。”轰焦冻回过神来，回到马前，在白马驮着的行李里翻出一个小包裹，取下挂在马身上的旅行水壶，回到绿谷面前，将包裹放在地上打开，拿起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瓶子，打开瓶盖后递给绿谷。

“先把这个喝了。”

绿谷讷讷地接过，轰焦冻则已经开始熟练地帮他处理起手上的伤口了。他撕开伤口周围的布料，说着：“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便用水壶里的水将周围的血迹洗干净，又慢慢倒到伤口上冲洗了好一阵。

冰冷的水与伤口接触的刺激，让绿谷打了个寒颤，他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被轰焦冻抓得紧紧的。

“忍耐一下。”他的口气严厉又不失温柔，耐心地将一整壶的水倒完后，又将另一个药瓶的盖子扭开，沾了一些药膏涂在伤口上，最后绑上绷带，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熟练。

包扎完成后，见绿谷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红色的药水一点都没喝，轰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轰君……”

绿谷想告诉轰焦冻，自己与他记忆里的绿谷出久不一样，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却见轰焦冻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苦笑道：“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诶？”

“用那么生份的称呼……”

“不、不是的！”

绿谷觉得，有必要立刻向轰君说明他的情况才行。否则，这人肯定又要没边没际地胡思乱想了。

“那个……我这么说也许你不会相信，不过，我和你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场梦，因为一些原因，你被困在梦里了，所以我来找你。你必须回想起你真正的记忆，回想起能离开这里的方法，才能醒来。”

“……梦？”

出乎意料的是，轰焦冻并没有因为绿谷的话表现地很吃惊，只是重复着这个词，沉思起来。

绿谷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尽管他心里仍惴惴不安着。

过了很久，轰焦冻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回忆看看的。”

“诶？你、你相信了吗？”轰焦冻接受之快反倒让绿谷有些不敢相信。

“嗯……因为你跟我记忆里的出久的确不太一样，剑用得太烂了。”

“等……说得也太直接了吧！除了话剧的排练我根本没用过剑呀！”而且排练用的只是玩具，这里出现的可是真家伙！

绿谷哭笑不得。

“抱歉，我开玩笑的，别生气。”轰焦冻歉意地笑着，他眼中的笑意却很快被浓浓的苦涩所取代。

“你怎么了？”绿谷担忧地问。

“没什么……只是……”他垂下了眼帘，“听你那么说，我突然意识到，我对过去的记忆那么模糊，恐怕不是因为刚清醒过来，记忆混乱，而是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那些记忆，本来就不存在吧……”

“轰……君？”

“和出久一起度过的时光，一起学习的剑术和魔法，一起玩过的游戏，都是假的……是啊……我只记得有过那样的事，具体的细节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因为那些本来就没发生过吧……”

他捂住了额头，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其实我是知道的……虽然那份记忆也一样记不太清了，但是，看到你手上的伤，我有印象……那是我造成的……原本我以为那些只是一个梦，可是它们不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而你告诉我，这里才是我的梦。所以，那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吧？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只是普通的朋友……和你一起度过童年的人，不是我……”

“……”

绿谷想起了神谷说过的话。

梦境在以各种形式实现着造梦人的愿望。

在失去母亲的时候，想要有人陪在身边。在被父亲高强度的训练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希望能有人一起玩。而在那么多认识的人里，他选择了绿谷。想和绿谷一起成长，想亲昵地称呼彼此的小名，甚至，想代替爆豪成为他的青梅竹马。

这些愿望，都如此直白而又卑微地在这个梦里实现了。

神谷说，让造梦人认清现实，并满足他的愿望，就能让他醒来。可是，任由这些虚假的记忆留在轰君脑海里，去满足他的愿望，与让他认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本身就是矛盾的啊……笨拙地打破轰焦冻的“愿望”，还可能让他的梦境崩溃……

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呢……绿谷心想。

他扶住轰焦冻因强忍着心脏的抽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没事的……因为我来了。”

“……出……”

“现在，先叫我绿谷。”

“……绿谷……”轰焦冻的声音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破了音。

“对不起，轰君，在你遭遇那些噩梦的时候，我没有出现。我没有改变过去的力量，没能帮助到那时候的你……对不起……但是，我想，我还可以与你创造新的回忆。不是建立在幻想之上的，真正的回忆。”

轰焦冻渐渐停止了颤抖，抬起头看着绿谷。尚带着泪痕的脸颊上出现了暖和的红晕。

绿谷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也许会因此让你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些伤人的过去，但是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所以，不要害怕否认这是个梦，也不要害怕想起那些事实，好吗？”

他向轰焦冻伸出手。轰像小动物一样搭住了它。

“在那之前，你还是叫我绿谷吧……”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等、等回到现实，有机会再……再那样互相喊名字……嗯……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我知道了，绿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