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无家族·光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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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这个我不能说。”

绿谷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严肃地坚持着。此时再去追究自己出生前的往事有什么用呢？他到这里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疑问的。

“比起那个，有件事一直希望有人能帮我确认一下……”

“哦？什么？”父亲饶有兴致地问道。

绿谷便将数月前开始就做的怪梦一一描述了一遍，不过他是倒着叙述回去的，即是将最近的梦放在了第一个。

“原来如此……所以你刚刚的猜测都是梦里看到的？有趣、有趣。”父亲完全没因为绿谷叙述的内容耸人听闻而表现出震惊或骇然，反倒因为它足够离奇而颇感兴趣。

但当发现绿谷还在不停往下说，并且队伍里不断有人死去时，父亲的表情总算变得严肃，最后眉头全拧成了一团，没等绿谷说完就打断他说：“好了，你先停一停。这事不简单，有必要详细调查一下。”

看来父亲有主意，绿谷忙问：“怎么做？”

“梦的内容先不论，你困惑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做那种梦吧？”

一针见血。绿谷用默认代替了回答。

“可能性不外乎三种。那是存在于你内心深处的记忆混合而成的画面，或是他人通过特殊手段——比如个性，让你梦到他想让你梦到的事，又或是通过更高维度达成的预知能力。”父亲说着，用内线联络了什么人，让对方准备好B1173号疗养室，在那等他们过去。

对方应了一声，挂断通信后，父亲就心急火燎地招呼绿谷跟上他。

 

 

绿谷跟着父亲在复杂的研究所内穿行，途中路过休闲区时，看到妈妈正和一名年轻的女研究员聊得热火朝天，都没注意到父子俩，便放下心来。

之前他还担心留妈妈一个人在这充斥着外国语言的地方会让她不安呢。

还有那些可怕的事，不管是梦还是即将发生的事实，绿谷都不想让妈妈知道。

 

他们又绕了半天，绿谷觉得要是跟丢了自己绝对回不到出发的地方……

终于他们在一排看上去和其他地方氛围不一样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这间屋子竟是和室风格的，比起外面大部分科技感十足的蓝白色装潢，木色的家具和摆放讲究的小物件都给人回到日本的错觉，加上舒服的躺椅、温暖的灯光，温馨的气氛让人迅速安心下来。

二人脱了鞋进入屋内，等候他们的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用标准的日语敬称父亲“绿谷教授”，并向出久自我介绍说她名叫花村心美，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兼催眠师。

父亲这时才说，要通过催眠唤醒并协助绿谷整理记忆，来查明形成那些梦的真正缘由。

“做得到吗？”绿谷表示怀疑。

催眠是一种无关个性的技术，若在旧时代，它的效果常常让人觉得很神奇。但如果自己的那些梦是个性造成的，催眠真的有用吗？莫非这名催眠师的个性就和催眠之类的有关？

而且，从未有过此类经验的绿谷，对催眠多少有些不安。

“放心吧，这位阿姨的技术很可靠的。”父亲拍着绿谷的肩打保票，“正因为旧时代的技术不依靠超能力一样的个性，更基于科学，让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精进的方向，才更容易使人投入啊。”

“在这个研究所工作的人都知道个性的危害性，所以即使拥有个性也会尽量避免使用，只专研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花村温柔地说，“所以希望你能信任我。如果你愿意相信我，配合我的引导，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既然有专业人士的保证，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绿谷点了点头。

父亲这才简单地向花村说明了想要利用催眠探明的内容。

 

“这还真是很少见的案例啊……我想想，该怎么做才好……”花村感慨着，让绿谷躺到躺椅上，闭上眼睛。然后用十分轻柔好听的声音说道：“出久君，接下来我要对你进行催眠了。不用紧张，我的声音会一直引导你的。好了，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你正身处一个能让你抛下所有的烦恼、感到快乐并完全放松的地方。你在那里很安全，也不会被任何事物打扰。你感到无比舒适……”

绿谷听从指示，放松身体，在脑海中勾勒画面。

“能和我说说，你现在在哪儿吗？”花村老师轻声问。

“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你的房间里有什么？”

“欧尔麦特的海报，欧尔麦特的徽章，欧尔麦特的挂件……”

总之都是欧尔麦特就是了。还有和同学们，和轰君的合照，被宝贝地摆放在橱柜里。

看到绿谷情不自禁扬起的嘴角，花村知道这第一步有成效了，于是继续说道：“现在，继续放松你的身体，你的双手很轻松，你的双脚很轻松，腰也放松下来了，脖子也放松下来了，惬意的感觉包围着你，它将带你进入更深处的宁静与安详。”

绿谷继续照着指示放松自己。就在他觉得有些困了的时候，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现在我们准备出发前往你想要去的地方了。等你准备好后，就打开房门走出去。不用着急，我们有很多时间，尽管做好准备再出发吧。”

绿谷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慢慢打开门，外面是什么？”

“……是一片树林。”绿谷回答说。

“有路吗？”

“有的。”

“那就顺着那条路往前走走吧，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告诉我。”

“什么都没有……除了森林还是森林。”

“没关系，继续走下去就好。”

不一会儿，绿谷说道：“没有路了。”

“哦？那你再在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路。如果觉得累了不想继续了，可以随时告诉我。”

看来这孩子对梦里的事除了好奇，还有很深的恐惧感，导致他下意识地拒绝接近梦里的地方呢……有点难办啊。花村在心里得出结论。

 

结果，这次的催眠还是中途停止了。花村吃不准绿谷对梦境的恐惧到了何种程度，冒然前进的话，也许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伤害。

“今天先到这里吧，回去后你可以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探究梦里的那些事。”

如果能多多暗示自己，坚定想要了解真相的决心，压倒恐惧的心情，也许就能顺利继续了。

“明天再继续吧。”

后半句话是对绿谷的父亲说的。

“真没办法……那就明天再来吧。”

两位大人擅自做出了决定，却让绿谷急了。他明天可就要赶回去上课了啊！哪有时间做什么催眠？！

“明天就回去了？！”花村吃惊地看向绿谷的父亲，见对方给他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轻轻点头，又对绿谷说，“那我们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试试吧。”

 

 

绿谷被允许留在这个房间里。这栋楼有四五层高，呈圆形包围，建的全是为来自全世界各国的研究员放松休闲用的疗养室，绿谷所在的这间是为日本的研究员准备的房间之一，布置成了和室，窗外的景色因为是由立体影像呈现的，可以自由变换样子。刚来这里时，窗外播放的是以本栖湖和富士山为主题的风景，此时已经切换成东京的街道了，画面效果非常真实，就像旧时代那些科幻电影里拍摄的那样，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国外，会产生已经回到日本的错觉。

这里的气氛也没有外面那样严肃，有利于绿谷放松心情，还可以和花村老师多聊一聊，互相建立信任感，有利于下一次催眠的效果。

 

不过绿谷现在想的第一件事是向轰君汇报在这里收获的重要情报。因为不想让花村老师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就缩在阳台的角落里拿手机飞快地打字。

轰焦冻回复地很及时，看到绿谷发送了一段关于个性的本质是辐射及个性辐射的危害后，立刻询问最近发生的二次觉醒事件是否和这事有关。而当讨论起个性最初的由来时，绿谷将父亲的几个猜测一列，轰焦冻便回复了一句：“会不会和那个石头有关？”

……石头！

绿谷心中一震。对啊……他怎就忘了那石头的事！

“轰君的意思是，那个石头有很强的辐射？”

“只是猜测。如果伯父所说的‘异变’就是最近报道的‘二次觉醒’，而且可能产生让人失去理智的症状，就和上鸣和几位前辈在岛上因为接触石头的碎片和粉末导致的暴走十分相似了。石头的话……地底的未知矿物和天外飞石都可能存在吧？”

有道理……

“既然伯父也是个性相关的研究所的研究人员，绿谷要不要问一下伯父，知不知道岛上那个研究所的情况？”

“嗯……”还有石头的事，或许能给这里的研究员一点提示，更好地找到预防个性异变的方法。

总之，下午的催眠，要努力一下才行了。

 

 

下定了决心的绿谷，下午的催眠果然顺利多了。他像被传送到虚拟世界的一个幽灵，无法触摸、无法感受，只有眼睛能够看见——或许那也不是用“眼睛”这种器官看到的——更别说使用个性了。

他在花村老师的引导下找到了梦中的研究所，并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都只是一个个半透明的影子，看不到绿谷，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算不小心碰撞在一起，也会彼此穿过去，仿佛不在一个次元。

也正因如此，绿谷可以放心地观察研究所的环境，并描述给花村听。

当来到堆放着曾在梦里关押学生的胶囊状透明装置的房间时，他的心跳明显加快了，呼吸也沉重起来。

此时的胶囊里也都关着人，只是和外面的人一样，是一道道模糊的黑影，认不出谁是谁，但内心压抑着的记忆仍让绿谷产生了不小的动摇。

“没事吧，出久君？”密切注意着他的变化的花村忙说道，“你随时可以解除催眠醒过来。”

“……没事。”绿谷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向花村描述这个房间。

处于现实中的花村老师和绿谷教授皆是一愣，表情变得凝重。

听绿谷的叙述，就像不顾人权在进行人体实验一样。哪里的研究所，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种事。

但为了不打扰到催眠状态的绿谷，二人忍着心中疑惑，继续协助引导催眠。

 

接着，绿谷又到了玻璃穹顶碎裂的那座植物园。他认出，这里的几个影子就是他们自己，像是在重复梦里的情景一样，黑影们在林子里奔跑着，身后有一个影子在追赶他们。随后他们登上了建筑物中心一处较高的山坡上，一声巨响后，穹顶的玻璃便砸落下来。

尽管知道都是假的，视觉上的冲击还是让绿谷本能地大叫一声抱住了头。玻璃穿过他的身体，直接砸落在地上。

 

花村老师和绿谷教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吓了一跳。催眠师连连说着安抚的话语，再次提醒绿谷，如果感到不适，随时可以醒来。

绿谷调整着呼吸，再次忍耐了下来，继续凭着直觉一边前进一边描述着周围的环境。

不知不觉间，绿谷就走到了第一次做这系列怪梦时所在的地方。有一个黑影拉着另一个黑影从他身上穿过，像在躲避什么一样匆忙地奔逃。

他回头望去，身后有一大群用诡异的姿势奔跑的黑影正向他冲来，他连忙往旁闪开，想要紧贴墙壁避开那些黑影，身体却像什么都没接触到一样，直接陷了进去，从墙的另一边穿了出来。

然而墙的另一头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好像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连原本应该是墙面的地方都消失了。

“冷静点，出久君，你先试试能不能回去。如果不行，就闭上眼睛躺下来，我会把你叫醒的。”

“我试试……”

绿谷还记得刚刚穿墙而过的感受，于是慢慢地将手伸向来时的方向，然后挪动步子，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也探上前去。

眼前的光线突然恢复了，他又回到了那条走廊上。

逃跑的黑影和追赶的黑影都消失不见了，绿谷顺着记忆中的方向继续向前，曾经梦到过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地被回忆起，他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

在那个梦里，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房间里，轰焦冻被蓝色的火焰吞噬了。

不去看一看的话，就探明不到真相了……

他努力给自己打气，但身体却抗拒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出久君？”

他长时间的沉默让催眠师有些担心。

“前面……”他说，“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的房间，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不想进去，就试着找找别的路。”花村老师建议说，“那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原路返回到上一条走廊的话，有一个岔道。”

“不如去那边看看如何？”

“……好的。”绿谷应允了。

那里是梦里不曾经过的地方，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如果刚刚穿墙而过的那片黑暗，是因为自己的记忆空白造成的空洞，未曾到过的走廊通往的或许也只是一片漆黑吧。

但绿谷还是往那条陌生的走廊走去了。

在前方等待他的不是黑暗，而是一间无比巨大的房间，它的头顶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中央是一根横截面比他的房间还要大，贯穿了楼下两层，总共有五层楼那么高的圆柱形透明管道，管道中，无数导管支撑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石头上的杂质反射着如同星空般的点点光芒。

绿谷怎会认不出，那块巨石，和在岛上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碎石，是同一种物质。

下一个瞬间，周围的景色骤变，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似乎是山洞的地方，并且是躺着的姿势。左侧的一整面洞壁都是那种奇妙的石头，好像一块天然的壁画。

“未来！未来！”

他突然听到了不是花村老师的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在这次催眠之旅中，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别的声音。

一个陌生男人凑了上来。他的脸上全是泥和血污，乌黑的头发上蒙着灰，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他摇晃着他的肩膀，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呼唤着他。

但他喊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未来”。

绿谷不知道未来是谁，这个人为什么要叫他“未来”。令人吃惊的是，尽管这个人的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他的样貌却像极了轰焦冻。